【周叶】不归01
零
此间乐，不思蜀。
壹
爆竹声噼噼啪啪过后，又是一年。地上满是些炸后的残红，春未到，已似遍地狼藉。有人叹，有人笑，难得在这乱世有这番繁华场面。
魏国，周府。
大将军周昭拍拍手，戏台上红布撤下，露出些身段玲珑的戏子。
“渺渺茫茫青云路，洋洋洒洒圣贤书。减不轻黎民百姓苦，救不了灾荒万骨枯……”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念着唱词，掩面，舞袖，回身，立定，唱得是婉转真切，演得是惟妙惟肖。大将军抚着直垂到胸口的一垂美髯，脸上挂着些许赞许的笑意，转头问身边的红衣少年：“叶贤侄觉得这戏，如何？”
少年确实是少年，身子骨单薄得撑不起这一身繁杂的衣物，袖口空荡荡的，一双湿漉的眼中还带些许未退的稚气。
“谢谢周大将军！这川剧演得十分精妙，在下非常喜欢！”似乎真的认为大将军是怜惜他思念故土而准备这场戏曲表演，少年惊喜地回答道。
同行的随从站在他身侧，微微叹了口气；有人甚至偷偷抬了宽袖掩面，见有人目及此，才忙慌乱地将之放下，顺眉颔首，不再动作。
“楷儿，到我身侧来。”大将军对东方招呼道。
话音未毕，一皂衣童子已上前，躬腰行了个标准的叩拜礼，在他身边坐下。
童子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还扎着总角，却已能处魏国大将军下座，受宠程度可见一般；再看其具体位置，却又不似其他受宠的同族一样紧依着，而是隔了半尺有余。
可观，又不可全观。最好的位置。
红衣少年眯了眯眼，心里想到一个名字。
“这位便是蜀国当今的太子，叶贤侄，这是犬子周泽楷。”
童子向他拱了拱手，垂下的眼用余光偷偷观察这个年轻的太子。
蜀国太子，叶秋。
道天下大势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东汉倾颓后已有近五十余年。这期间，豪杰并起，逐鹿中原，厮杀到如今，终于形成现在这个三国鼎立的局面。
魏国居北，土地是最宽广的一个：北至阴山，南连渭水，直跨中原。东临黄海，有鲜肥滋味之赏；西接陇关，乃天然地势屏障。物产丰富，易守难攻，也无外乎是三国中发展最好的一个。
这一切都该居功于当初筚路蓝缕的那位枭雄，只可惜……
周泽楷瞟了一眼父亲左手边居中的那位名义上的帝王。
只可惜，他的天下早已有名无实，实权早已稳稳地握在他的父亲周昭，魏国大将军之手了。
“泽楷兄。”那少年从位上站起，含笑对他笨拙地回了个礼，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一副沉迷其中的样子。
“这周泽楷最近很得父亲宠爱啊……”不远处几名青年小声嘀咕道，一面小心打量着兄长的脸色。
周泽桦不答话，也不看戏台，只默默盯着前面的童子。
他知道父亲因辛苦栽培的大哥战死沙场对他极度不满——或者说，正是他没有大哥优秀才让父亲从来不将他放在眼中，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是他，揣着夺权之心将大哥逼死。
坐拥这天下的野望，谁都有之。
周泽桦回想起那人布满血丝的眼球祈求地盯着他的样子，虚弱鲜红的手臂竭力伸过来的样子……
呵，他不会后悔。
只是周泽楷……
父亲已经在防范他了，将他这刚满十岁的幼弟保护得很好。
那又怎样？
这天下，终归会是他的……
周泽桦将视线投回戏台。正好一曲终了，戏子婀娜一转身，复唱道：“减不轻黎民百姓苦，救不了灾荒万骨枯……”
他弯了弯嘴角，从容地鼓起掌来。
蜀国一直是三国中实力最弱的一个。周昭早想吞了这苟延残喘的小国，奈何蜀国地处西郡，地势高低不平，山陵峡谷众多，端得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便迟迟不敢轻易动作。东南边的吴国因和其更近些，早已蠢蠢欲动，两国虽大战不起，却小战不断，于是前段时间蜀国国君便将太子送至魏国当质子，保求七年平安。
七年，又有什么用呢？况且这太子又是个这般昏庸的主……
父亲放蜀调，本就有试探之心。看这些蜀国同来的随从，皆面色沧然，俱为去国忧乡之相，只这叶秋，身为太子，面色从容——与其说从容，不如说是真心地喜爱、沉迷……
再看他身侧这些瓜果美食，果核果皮早已铺了一地，简直是来者不拒，纵情享乐的纨绔模样。
周泽楷早就听说过这叶秋是蜀国“扶不起”的窝囊废，传闻是蜀帝当年为笼络军心摔坏了脑子，只不过是唯一的子嗣，故其太子身份得以保留至今。其身后的那位笑面虎喻文州喻丞相又是否抱着和自己父亲一样的心思，谁也说不准。
但，这家伙的样貌却是，却是……
十四岁的少年虽还未张开，眉眼间却也有了俊逸的雏形。叶秋的面容偏和气，只一双丹凤眼略带些英气；虽明亮美丽，但其中湿漉漉的雾气将之软化，像某种无害的麋鹿，一副任人揉捏的模样。
却是动人的。
周泽楷想起他已逝的大哥房中的那些面容精致的娈童，竟没一个比得上眼前的这位太子。
父亲答应让这样一个没用的太子来，是不是也怀着同样的心思？
周泽楷莫名得有些心闷。可是，他又……能怎样呢。
“哈哈，比起蜀地，如何？”见表演结束，周昭朗声笑道，复问红衣少年。
“妙极，比宫中的还要更甚几分呢！”叶秋偏头一笑，眼波流转。
“只可惜本府萧条，招待不了叶贤侄其他蜀地的风味。只希望叶贤侄过得舒坦，不要过度思乡才好。”
声乐突然停了下来。
随从皆一身冷汗，不敢妄言。
周将军这是单纯的客套官话，还是……另一种警告？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那红衣少年却没注意到这诡异的安静，不假思索地开口朗声道：“不思不思，此地比蜀好的多得多呢！”
“此间乐足，不思蜀也。”
【PS：背景是三国时代，当然，私设多。唱词是网上搜的川剧的一段。】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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