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hy

【周叶】不归04

肆

周泽楷将碎霜刺入地中，半身倚着枪杆，勉强将疲惫的身躯支撑起来。

有身体透支的无力感，更多的是杀人的恶心感。

将将十五岁的少年，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完好。精良的衣衫早已褴褛，被刀剑划开的地方隐隐看得见带着些许带着淡红血迹的皮肉。

不管怎么说，这场苦战总算是结束了。

喘了几口气，周泽楷闭了闭眼，再度站了起来。

没有他犹豫的时间。

二哥作为偏将，好大喜功，忤逆父亲的命令，擅自带兵闯入敌营。如此冲动的后果便是被对方主力精英夹攻，三千精兵，全部被俘。

收到消息后，周泽楷马不停蹄地率兵前来营救，虽特意选了间道，偏偏又和敌军一方主力正面相迎。

两千对五千。

天赐的胜利。

如此，更不应犹豫，当一鼓作气，直闯敌营！

踏雪很是通人性，不消主人多言一二，只马鞍一登，踏板一夹，便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没有月亮的晚上，连脚下黄沙踏起的风浪都不能窥视，只见得上眼下星星点点的晕黄灯光紧靠着一处排开。这便是蜀军总营了。

帐前，印着“蜀”字的金红绸缎旗贴服着旗杆垂着。有人小心翼翼地从旁边走过，穿过主账营帘，谨慎而又恭敬抱拳道：“少将军，右翼一万精兵，已，已......”

那右将军正犹豫着开不了口，便闻账外一片嘈杂。回头看望时，便见一人骑着匹通体漆黑的宝马直冲而入。

那人盔甲全无，衣衫也早已被刀剑划得褴褛，脊背却挺得笔直。右手攥着一杆银枪，枪头缨带红得发黑，也不知多少亡魂才将其染得这般逼人，便身煞气，令人惊寒。

右将军只愣了不到一秒。

利剑出鞘，当下便斩向那蹄白身皂的马腿。那人持缰，纵身一提，竟是勘勘躲了过去，反手便是一枪刺上。周泽楷一边御敌，一边控制着胯下宝马。踏雪载着主人在账里巡视了一圈，又嘶鸣一声迅速融入了夜色中。

“这，这......”那右将军心里愈发愧了。如此直冲军营者，自己唐唐大将，竟无法拦下，真是颜面何存！

“属下这就派人去追。”

“不必。”帘后终于传来清冷一声，虽努力装的成熟，但一听便知年龄不大，弱冠都不及。一双好看的手将帘掀开，露出张青涩的脸来，“刚刚那定是周府少将军周泽楷了。早闻之英勇无畏，一柄银枪舞得是虎虎生威，更有胯下踏雪宝马，只身一人，你要追，是追不上的。”

“那......就这么让他逃了？”那右将军心有不甘，“正是这周泽楷，日里折了咱们五千精兵......”

那边静默了片刻。

青年幽幽叹道：“便只能这般了。回去多加操练。”

“卿唤孤时，孤掀了帘，只希望他未曾窥探到孤的脸才好......”

 

周泽楷骑着踏雪连闯数营，竟是一点俘虏魏军的影子都没见着。

莫非......莫非是已被坑杀了罢？

应该不会，若是将这么多魏军，尤其是含周国公府二子在内的这么多魏军坑杀，蜀国得不得任何好处，反而会使两国彻底撕破脸，毁了牺牲太子才终于营造的表面和平。

或是探子传报有误？

或是......这本就是二哥故意放出，诱他身处险境的假消息？

周泽楷内心一片冰寒，暗度想到，大哥莫非也是这般被害死的吧。

他这边只剩一百不到的残兵，同他一起接讯的副将早已埋骨沙场。不消说，传信的探使定是被灭口了，即使他向父亲揭发这一切，也是死无对证，又能怎样？

周泽楷内心最是厌恶手足相残、勾心斗角，奈何身在这炙手可热的侯府中，如此种种，便是避也避不过了。

他又想起那野间精灵一样的叶秋来，若是对方不身在帝王家......

周泽楷瞳孔忽地一缩。

他闯进主将营时，因时间紧迫，只惊鸿一瞥到帐帘后面一个人影来。对方一开始将帘掀了大半，虽飞速收了起来，他却已看了个七七八八。

细眉如画，薄唇如纸。

叶秋！

怎会是......叶秋。

 

几经辗转，终于是回到了魏国京都周府。南蛮之地已被全面收复，周昭派了亲信暂时打理。父亲虽责怪他冒险干出擅闯敌营的蠢事，却念在身体平安、更是以少胜多歼灭了对方一支精英部队，内心却是大喜，许诺择日便封他大赏。

周泽桦见他全身归来，虽立刻就兄友弟恭地客套关心赞赏，周泽楷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的那抹嫉恨、惊异和不甘。

他长长叹了口气。

谁又能甘心呢。

 

“啧，小周，你怎的这么重的血腥气。”红衣青年正盘坐在地同小厮对局，见周泽楷进来，小厮行了礼便退了出去，叶秋便捻了桌上的零嘴塞入周泽楷口中。

指尖仍是淡淡的青草气，清新而好闻，并无战场上的风尘和煞意。

他那天看到的，究竟是谁？

“蓝（南）蛮。”周泽楷咀嚼着，口齿有点不清，一面说便一面打量着叶秋的神色。

他这好友，人前虽总是一副风流放浪的形骸，实际上心里比谁都通透。

周泽楷懂他。

乐便乐，可行乐何不行乐？

所谓家国，如此缥缈之物，比起自身愉悦，又何足挂齿？

叶秋唇薄。幼时的嬷嬷告诉他，唇薄的人寡情。

“唔......”果不其然，红衣青年只轻微皱了皱眉，复又调笑道，“是该攻过去了。”

“我被送来已有五年。周大将军能忍耐五年，已是他的极致。”

“我？小周你无须以这种眼神看我......”

“献帝生前那般倔强抵抗，一纸血书闹得是满城风雨，如今又如何了？”

“若是灭国，看我这般羸弱无能，他又会将我如何？”

“灭，便灭了吧。”

叶秋说着，唇角还嚅着笑，神情清冷。

周泽楷看着他薄如纸片的惨败唇瓣，心道叶秋有这份心性，家国情仇便算不上是二人相处的障碍了。

却又正是这般心性，让人觉得，这个漂亮的红衣青年，永远也捂不热。

TBC